【春节副刊】逆着河流走回去




周六下午,放学了,位于城郊的中学向四面八方辐射着急匆匆的人流。都是些急于回家要钱要粮的家伙,娘老子看到就头痛的。我也是其中一个。
 
通往达县方向的班车已经没有了,而前往垫江方向的还有,于是我奋力挤上一辆摇摇晃晃的班车,往家所在的地方赶。车到沙河铺,我下车了。剩下的路,得走回去了。我偏过头去,看阳光在垫江方向斜上天空,暮色沉沉,天已经晚了。走公路,还要三个小时,走小路,也许要快一点。我毫不犹豫,跳下路坎,向陌生的小路走去。
 
田野上的水流,一块梯田一块梯田接力着,汇成沟,汇成溪,汇成小河,汇成大河,最后都一股脑儿流向了长江,奔腾向东不复返。我逆流而行,最后必将走回位于天顶寨下的泥砖建成的“家”。我曾无数次坐在天顶寨上向远处张望,我看到那些水流是怎样扭着身子甩着脚杆跑向长江的,我听到它们在窃窃私语,有时候它们放慢了脚步不弄出一丝声响,那是为了偷听院子里房门后的私密事情,以便它们在夜静无人的行走中滋润行程。而有些时候,水流旁边会出现两个叠加在一起的白花花的屁股,我的眼睛穿透了黑黢黢的夜色,明察秋毫。
 
一座丘陵挡在前面,上面的花生地刚刚拔净,河边几个庄稼汉在拍打着花生秧上的沙土,然后他们把花生秧浸在水里漾来漾去,漾出白花花的花生来。我从姜藕丛后面走过,一只鸟扑扇着翅膀撞开去,是秧鸡,肉肉的身子笨拙地低掠着,假如我动作快一点,我可以一把捞住它的。
 
一片竹林又出现在面前,几颗星星在竹梢闪亮着。穿过竹林,前面是一片平坦的稻田,收割过后的稻茬灰褐色,密密麻麻钉满稻田。稻田的边上是一排大院子,掩映在柚树、桃树、李树后面,炊烟懒洋洋地在树丛上趴着,半天不动。稻田边的田埂上,有些黄绿的路边草,一头水牛在田埂上低头啃着,放牛人不知去了哪里。
 
河流曲里拐弯,我跟着河流一会儿向北,一会儿向南,一会儿朝东,一会儿朝西,感觉走了好久,回头一看,沙河铺镇的房子还在视野里。我有些泄气了,再这样走下去,我得多久才能走回家去呀?
 
从一个独户院子旁经过时,我打算问一下路。我站在地坝边,一条狗趴在地坝的另一边,侦察员一样神情警觉地注视着我。我绷紧了神经,要是被狗咬了,剩下来的路,我可走不回去了。我刚准备侧退着离开,狗一下子站了起来,看样子要扑过来了。手上没有东西,我开始后悔放学时没有带上那把水果刀。狗冲过来了。我的拳头却没有挥出去。狗摇着尾巴,吱吱叫唤着,一个年轻女人出现在我身后,狗在她的腿旁撞来撞去。女人很年轻,五官姣好,冲我一笑,在狗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,狗便跑到地坝的另一边趴下,望着她。
 
女人告诉我,要是一直沿着河走,还要走很久才能走回去,但是如果拐到公路上去,那就近很多了。我有点儿懊丧,走了半天,路不但没变短,反而越走越长了,我一屁股坐在地坝边上,不想走了。女人打开门进屋去了。过了一会儿,女人又出来了,拿着两条油炸麻花,她自己嘴里咬着另一条。呶,给你。女人说。我站起来,接过麻花,肚子确实饿了。快走吧,天晚了,你们屋里的等急了不好。女人又说。我默不作声,慢慢地离开。
 
走过河上的小桥时,天一下子就黑了,我回过头去,女人的身影象剪纸一样贴在地坝边,那条狗静物一样簇在她的脚边。我加快脚步,绕上了公路。
 
三个小时后,我终于走回了家。
 
后来我再也没走过那条沿河小路,那个善良的女人我再也没见过。三十年时光倏忽而去,许多人忘在记忆的角落,许多事情搁在来时的路上。
 
想着想着,我猛然转身,向岁月深处望过去,望过去。我知道啊,逆着这条河流,我一定能走回去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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