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人文中国专栏之一】我的“押岁钱”哪去了?


 
一方水土养一方人。
 
中国地大物博,南北差异明显,东西习俗各异。俗话说得好,“十里不同天,百里不同俗”。
 
作为改革开放的重镇,广东汇聚了东西南北中的国人,原本他们讲着不同的方言,穿着不同的服装,吃着不一样的食物,同一个梦想让他们共同生活在广东,粤语成了他们的通用语,功夫茶成了最合适的饮品。
 
但是,西装革履之下,人还是那个人,心还是那颗心,对于故乡的眷恋时时萦绕在胸中,从小就习惯了的生活方式,总是悄悄地从记忆中伸出触角,然后爬满思乡的心房。
 
“人文中国”,讲述的是那些快要从我们的记忆中消失的传统习俗,以及关于成长的故事。
 
 

 
要过年了,在等着穿新衣穿新鞋的同时,我们兄弟四个都有一个愿望,那就是多拿一点“押岁钱”。
 
在大巴山下的农村,农民们的日子大都过得苦焦焦的。父亲想方设法做点小买卖,让家里有点儿零花钱,否则买盐买煤油的钱都没有。那几年里,在父亲和姐姐的带领下,哥哥们在露天电影场里卖过瓜子(两分钱一勺子),在公路边卖过甘蔗(五分钱一截)。后来二哥和三哥还骑着组装的二八自行车卖过几年冰糕,他们凌晨两点出发,骑了二三十里路,去冰糕厂进货,然后又到沿途的各个乡场叫卖,一天至少要骑上百里路。我记得,才四五岁,我也跟着哥哥守过卖凉水的小摊子。
 
可是,所有的钱都必须交给父亲,我们手上仍然是一分钱都没有。过年的“押岁钱”,就是我唯一能拿到钱的机会。你想想,我是有多盼望过年的到来呀?
 
 
到了腊月,日子就快了。
 
腊月二十三,灶王菩萨上天。灶王菩萨上天,给玉皇大帝汇报的都是好事,所以来年我们才有好日子过。我们都喜欢灶王菩萨,灶王菩萨上天这一天,就是好事快要来临的节点。
 
从这一天起,我开始倒数。
 
日子就在我掰着指头的计数中,终于走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。
 
这天晚上,堂屋里的灯要一直亮着,而我们也要围着炉子烤火,到深夜十二点才去睡觉。
 
刚一睡觉,鞭炮就炸响了。是父亲在堂屋点燃了庆贺新年的鞭炮。接下来,周围的院子,鞭炮声此起彼伏,远远近近的,一直响到天亮。
 
天亮后,起床第一件事,就是给父母拜年。我们在姐姐的带领下,挨个挨个给父母作揖,然后父亲就挨个挨个给“押岁钱”。其他人都是态度庄重的,虽然压抑不住内心的欢喜;三哥则是嬉皮笑脸的,手里举着押岁钱,恨不得让全天台的人都知道。
 
去祖坟烧香之后,接下来就是我们放风的时候了。
 
大年初一,我们会向附近院子所有见到的长辈拜年,然后长辈们就会乐呵呵地“打发”我们“押岁钱”,并且嘱咐我们快点长大。我才不想那么快长大呢,长大后就没有“押岁钱”拿了。
 
小姨父钱多,为人又豪爽,他给的“押岁钱”也是最多的。小姨父住得也近,我们两家就三条田埂的距离。可是,我恰恰不好意思去给他拜年。最后还是去了,母亲领着我去的。我扭扭捏捏地给小姨父作揖拜年,小姨父把早就准备好的“押岁钱”塞到我的口袋里了。
 
一块钱!
 
小姨父给的“押岁钱”是一块钱,别的长辈给的“押岁钱”一般都是一角钱,父亲给我们的“押岁钱”也只有两角钱。
 
我表面平静,内心狂喜着回到家里。听说小姨父给了我一块钱“押岁钱”,几个没一起去小姨父家拜年的哥哥眼睛都绿了。
 
 
可是,我的高兴没持续多久。
 
回到家里,母亲就让我把收到的“押岁钱”拿给她保管,理由则是小孩子容易把钱搞丢,“丢了可惜,”她这样说。
 
我不想交出来。可是,父亲在一旁,目光炯炯地看着我。父亲当过兵,性子暴躁,平常我们没少挨他的打。大过年的,父亲虽然不会打我,但他要是吼起来,会把我吓哭的。我只好把全部“押岁钱”都交给母亲。就这样,大年初一,我又成了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。
 
接下来几天就是走亲戚。我是没兴致的,因为我知道,就算走亲戚收到了“押岁钱”,也是同样要上交的。
 
我们家是外来户,在本地没有几家亲戚,还没到大年初十,所有的亲戚都走完了。这时又快开学了,于是我早早地把心思放到了读书上面。
 
 
我们姐弟五个都是在同一所小学读书。只不过等我开始读小学的时候,姐姐都要谈婚论嫁了,大哥也早已辍学,剩下二哥在小学的“帽子班”读初中,我和三哥读小学。二哥后来转学到了另外一所学校,他急着奔向属于成年人的世界,根本不屑于跟我和三哥这样的小学生混在一起。
 
中午,我们回家是没有饭吃的,父母都忙着干农活。那时刚刚“包产到户”,农民们渴望在自己的土地上耕种出幸福的未来,所以对当下的日子看得不是那么重要。我和三哥就只能到学校的大灶上“蒸饭”,中午就在操场边蹲着,吃那搪瓷缸里没有任何蔬菜和肉菜的红薯米饭。
 
那时,学校院墙外已经有人卖零食和咸菜了。吃着寡淡的红薯米饭,我跟三哥说,要是有钱买点咸菜吃也好。三哥说,哪有钱?蒸一顿饭,我们两个要五分钱,这五分钱也是好不容易找母亲要来的。
 
我曾很认真地找母亲讨要过自己的“押岁钱”。
 
母亲说,给你放好的,过年了再给你。
 
可是,直到大年三十,母亲也没有把那一年的“押岁钱”还给我。
 
那么,我的“押岁钱”到底去哪儿了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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